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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的回合(一)

魔王的回合(一)

圣玛塔帝国以东森林「戴尔大森林」、南湖「静谧的精灵」为国界,与纳尔迦国的“U”形国土分割开来。

之所以说分割,是因为两国本是一国。

光看国土,似乎就会认为是南方的大湖致使了国家的分裂。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在两国的交界——南方的大湖「静谧的精灵」那里蜿蜒出一条令人费解的空白。

那片空白的土地隐藏着这个国家分裂的缘由。

如果只是这样盯着那片空白不放,就算看整整一天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如果展开地图顺着那条不自然的空白向上看,也就理所应当地会明白发生了什么。

顺着空白向上——南方大湖的西北侧,是一片孕育着毁灭的火山群、名为「玛欧的领地」的土地。

同时,那里也是一片森林,越是向内,火山群就越是密集。

它就像一个随时会自我毁灭的炸药,大概所有见识过它人都会这么想。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倒不如说在它的火山群为数不多的几次喷发里,并没有任何一处发生了诸如森林火灾之类的大灾害,或是有人因此在那里丧命。

换句话说,能够知道火山群的喷发,是因为别的原因——

在颤抖的大地上,人们看到了围绕在南方大湖周围炙热而狰狞的岩浆,以及站在之上的恶魔。

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血腥岁月。

纳尔迦的人民绝不会忘记对恶魔的仇恶,也自然不会忘记圣玛塔帝国的绝情。

在世界联盟击退魔王军以后,帝国与纳尔迦的分裂也就在所难免了。

纳尔迦人民依仗着「静谧的精灵」那如护城河一般的地利顺利击退了帝国前来平定叛乱的军队,成功从帝国中独立出来。

那是25年前的事了。

这25年来,帝国与纳尔迦的战争断断续续地在那片空白的土地上展开。

因此那片对帝国来说无力管辖、对纳尔迦来说充满着血腥回忆的土地、战场,成为了不属于任何势力、任何国家的「空白土地」。

这样的一片渗透着血与泪——曾被恶魔污染的不洁之地,却在这一天格外的安详庄重。

在离「静谧的精灵」两公里远的地方,伫立着三面旗帜。

一面绣了金边的巨大旗帜是属于帝国的。

一面相比起来小了很多却看起来很干练的是属于纳尔迦的。

最后一面,夹在两面旗帜间的那面没有任何图案黑色旗帜——那是不属于人类文明的旗帜。

是恶魔(Belial)的旗帜。

并不像人类那样,让军纪严明的士兵们整齐地排列在国家的旗帜下以夸耀国威,恶魔的旗帜下空无一物,夹在两国之间显得格外突兀。

(可是又有谁会因此敢去嘲笑恶魔的国家呢?光是制作出旗帜来就够让人毛骨悚然了,居然还会派出恶魔来理智地谈判什么的简直骇人听闻,天啊,真希望只是场梦,开什么玩笑!)

霍格朗一面通过谈判会议厅外的走廊一面忍不住地按压太阳穴来缓解压力。

(真的是全乱套了!我的任务不是只要把帝国军队赶跑就好了吗?为什么要来这里参加这种荒诞的谈判会议!居然还是同恶魔谈判!)

一如既往被任命为反侵略战争指挥官的霍格朗,正是25年前的幸存者,那次的战争的哀痛锻炼出来他稳重而果断的性格,正是凭借着这帝国所不曾感受过的哀痛在战场上屡屡得利,使得他深受国家和人民信赖。

本来一切都是那样顺利地按着霍格朗的计划进行的,如果不出所料,再有三天——只要再有三天他就可以逼退帝国的军队,就像往年一样结束这场战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面黑色的旗帜出现了。

仿佛算准了帝国与纳尔迦的时间一般,在帝国准备撤离的前一刻突然出现在了两军面前。

还记得扛着旗的那只双角恶魔说,希望谈判。

(真会挑时间啊!多亏了它,现在事情变得无比的蹊跷复杂——再说了,那面旗帜到底算什么?)

霍格朗想起了那面纯粹的黑色旗帜。

(是想说,恶魔建国了吗?恶魔现在来意不明,多亏这里的士兵大多都是那场战争的幸存者,至少没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来激怒恶魔——但如果恶魔就是来宣判侵略的呢?不对,那样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攻过来?——且不说这个,但凡对方有侵略纳尔迦的意思,那只世界联盟军还有可能建立起来吗?光是帝国估计就——)

霍格朗咽了一口唾沫,深深为纳尔迦的未来而忧心。如果有可能,他宁愿去当一个受人发配的士兵而不是站在这里考虑那些有的没的的威胁。

霍格朗的朋友也问过他,不打算把位置让给别人然后退役吗?他总是摇摇头笑着回答,“因为没有放心的人啊!”

纳尔迦的现状,可以说在经历了那场战争外加与帝国的分裂以后,已经没有多么充足的人力了。

人才纷纷在那场战争中逝去,大量的劳动力不久也逃去了帝国那边。

纳尔迦在与粮食斗争的死亡边缘徘徊。

甚至在秋收的时候还要拜托士兵帮忙,因此霍格朗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即使这样,仍要与帝国分裂的纳尔迦其理由是——

(实在不行,就把祸水泼在帝国头上好了——毕竟当初打算牺牲我们平息恶魔的,是帝国啊!)

霍格朗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有些咬牙切齿,不一会儿转而微微笑了起来。

(如果是侵略的话,我想协助恶魔攻占帝国也不是不可能——当然,开玩笑的。真那样做的话——)

——下一个就是纳尔迦了。

确认了毋庸置疑的结果,霍格朗叹了一口气。

前面就是会议厅的大门。

(再这么胡思乱想也没有结果,还是到时候随机应变吧。)

霍格朗简单确认了一下着装的整洁不至于让国家蒙羞后,推开了会议厅的大门。

大门里面,是一间宽阔又有些简陋的房间,尽管对于战时时期加急盖起来的房屋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

看见已经坐好的其余两位代表,霍格朗向前微微颔首。

“向各位问候,我是纳尔迦代表霍格朗,失礼了。”

说完霍格朗坐在了为自己准备好的座位上,静静地观察会议厅的另外两人。

其中一位以锐利目光盯着霍格朗的是个有些发福的男人,大概是帝国哪里的贵族吧;另外一位则是之前战场上的双角恶魔。

(有像个人一样规矩地坐着啊……恶魔的国家真的就只来了它一个吗?还是说是欺瞒的手法罢了?)

当时在战场上并没有时间可以仔细地观察对方,现在不同了,是必须要仔细观察对方的时候。

临出发的时候,霍格朗曾听他的副官——一个有幸担任过帝国外交官的男人说过,在谈判桌上最重要的就是观察对方,要从他们的衣着、身上的香料、动作表情、语言语气来判断对方的国力、意图,以求寻找我国利益最大化的突破口。

(虽然很遗憾不能让作为副官的他前来谈判就是了。)

霍格朗想到这里,心里无奈地笑了一下,然后观察起恶魔来。

不同于丑陋荒谬的低阶恶魔(Devil),坐在这里的明显是一位具有知性的人形高等恶魔(Belial),单从外表来看,把它误认作鬼族的女性也不为过。可是不同于鬼族额头上带有些生气的肉质角,恶魔额头上长出来的,是坚硬狰狞的骨质角,那是据说可以突破坚盾的存在。

霍格朗强忍着25年前烙印在身上的那股冲动继续看着恶魔。

(要说服装……它这不是**着的吗?还是说那些条纹和鳞甲就是服装?离太远也闻不见香料味……这不是完全看不出来对方的国力啊!)

死死地盯着恶魔,一心希望能看出来什么有用信息的霍格朗突然察觉到会议厅里那股难以言喻的氛围——

(说起目的——虽说是谈判,但好像并未听说是什么内容啊……)

霍格朗以不显得失礼的幅度扫视了一圈。

帝国那边派出的贵族只是沉默地坐着,冷漠地看着其余两位,似乎在等他们先开口;而恶魔则呆滞地看着前方,就像是个操线木偶一样僵硬地等待命令。

一时间,会议厅里寂静得骇人。

(所以才没人开口?难道不应该是由恶魔来……)

不等按耐不住的霍格朗开口,一个声音率先在谈判厅里响起:

“不开口吗?”

像是为了刻意地打破沉默一般,恶魔发出来冰冷又机械的声音。

“贵国提起的谈判,不应由贵国来主持吗。”

帝国的贵族立刻平淡地回应了恶魔。

霍格朗由于看的有些出神,等到回过神时没能立刻说出什么来。

(索性保持沉默,静观其变好了。)

霍格朗注意到恶魔瞟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的自己。

(让它感到不快了吗?)

霍格朗不安地将手伸向腰间。

然而恶魔仅仅是简单地看了霍格朗一眼,并没对此说上些什么,而是继续将话题进行了下去:

“那么,由我开始吧……首先,请允许我代表我国国君向我国的两位邻国大使传达一件喜讯。”

恶魔表情没有变化,视线也是一直向着前方。

室内的两名人类并未做出任何回应。

(恶魔的喜讯对人类来说真的算是喜讯吗?)

霍格朗暗暗地咬牙切齿。

(别是「又有那里的人类遭殃了」这种喜讯吧——)

“这么说虽然有些晚了——我国名为「安娜丝」,已于上月正式建国,当初没有对外宣扬,如今还望世界各国周知。”

说完恶魔立刻机械地鼓起掌来。

帝国的贵族和霍格朗并没有动。

孤零零的掌声回荡在空旷的会议厅里,恶魔看起来毫不介意。

“打扰一下,请问贵国国界线是?”

不同于第一次坐在外交桌前还在胡思乱想的霍格朗,这位贵族的外交官头衔好歹也是帝国世袭几代下来的,在对方说出「建国」的一瞬间就敏锐地嗅到了事关帝国利益的最大问题。

“我国是以西森林「戴尔大森林」与帝国包括纳尔迦领土为线,含「静谧的精灵」在内皆是我国领土。”

“啊唔!?”

本以为会得到以「玛欧的领地」为界的回复的贵族在听到「戴尔大森林」时不禁发出了错愕的声音。

虽说「戴尔大森林」与「静谧的森林」在名义上是隶属帝国所有,但现在有一个更为尖锐的问题。

(不是从「玛欧的领地」那里来的恶魔吗?莫非和25年前的恶魔不是同一批?也就是说——我们两边都住着恶魔吗!?)

霍格朗感觉心口一阵恍惚的疼痛。

“我可以问一句吗?你们的国君是魔王吗?”

帝国的贵族不耐烦地抱起胳膊来,问道。

对他的话起了反应,恶魔身体第一次动了起来,缓缓地把头部转向帝国的贵族那里。霍格朗这里只能看到恶魔的后脑勺,不过看帝国贵族的那个惶恐表情大概也猜的到怎么回事了。

(惹对方不高兴了啊……那么,刚刚那句话哪里是雷区呢?没有鼓掌却随意插嘴?还是因为没有用敬称?或者是……)

他的疑问在下一秒得到了回答。

“——大人。”

“啊,喔?什么?”

“是大人。领导我们的,是魔王大人。”

恶魔的声音在这里有了明显的起伏。

(对魔王的绝对尊敬吗……等等,魔王?其实魔王也不止一个是吗?)

从头开始一直沉默的霍格朗不淡定了。

(还是说原本恶魔就不是从「玛欧的领地」那里来的,那样的话纳尔迦在那里的防御措施不就——)

这种感觉霍格朗不是第一次有了。

阴谋。

25年前导致灾厄降临的那次传说就是一位名为「玛欧」的魔王的杰作。

记得当时联合军没有任何关于剿灭了魔王的报告。

(莫非这次也?)

霍格朗认为有必要确认一下,非常。

“抱歉,插嘴了……能麻烦您好好描述一下贵国那位魔王……额,大人吗?”

对恶魔用敬语让霍格朗有些不爽,但他很快收起了因为思考而低垂的目光,再次看向恶魔。

恶魔缓缓地把脸扭了回来,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墙壁,表情和之前比也没有任何变化。

“下一个话题。”

恶魔淡淡地回复了霍格朗的疑问。

“额啊?”

“下一个话题。”

“请等……”

“下一个话题。”

“我想问——”

“下一个话题下一个话题下一个话题!……拖太久了……”

恶魔的视线第一次不安地向四周散去。

难得地提出了问题却被对方直接强硬地略过的霍格朗有些意外地坐在座位上。

(啊,什么啊,那个态度?拖太久……是什么意思……?可恶啊,明明还有好多事要确定……)

尽管并不明白对方是出于何等意图来到这里,但霍格朗现在深切地明白了一件事。

(那个态度,不像是为了谈判来的。)

既然对方并不是为了谈判什么来的,还在一开始就说了建国的事,那它们的目的究竟是?

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笼罩了霍格朗。

(话说……谈判的内容究竟是……)

无意间,霍格朗看向了帝国的贵族。

对方一发觉到霍格朗的视线,立刻别开了脸。

霍格朗感觉到了自己强烈的不安。

“那请您说吧……”

霍格朗低下头,努力地整理着思绪。

(一旦对方说出侵略的字眼,我该怎么办?)

两旁的太阳穴立刻就像快要炸了一样扑通扑通地跳着。

好似渐渐明白过来状况,帝国的贵族偷偷瞟向霍格朗,眼里充满着说不出的怜悯与——嘲弄。

恶魔根本不在意这两个人私下里微妙的“交流”,也不关心他们是否有在听自己说话,只是机械地将魔王写好的话捧读出来:

“我国此次前来,是为了对外宣称建国没错,但更主要的,是来宣告诸位——我们决定同人类的国家宣战。”

仿佛就是在等这一刻,之前巧妙隐藏起来的情绪在这一刻瞬间爆发——霍格朗不敢相信地拍桌而起——帝国的贵族顿时靠在椅背上**裸地看向霍格朗,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但很快,他的笑容便凝固住了。

“我国愿意协助纳尔迦对抗圣玛塔帝国侵略,同时我国将向圣玛塔帝国宣战,以上。”

站起来的霍格朗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帝国的贵族更是有些结巴地向恶魔质疑:

“喂……喂!那、那个搞错了吧?为什么是帝国?难道不应该是纳尔迦吗?侵略纳尔迦难道不是更容易吗?喂,喂!你听我说啊!你、你是打算离开吗?喂!不是谈判吗?喂——”

不顾帝国贵族的混乱,恶魔起身,面无表情的朝向霍格朗。

(这就是恶魔的谈判?等等,不对吧?这只是在宣告吧?恶魔真的明白谈判的意思吗——为、为什么要看我!?)

霍格朗后退一步。

恶魔向他走去。

“前戏结束,接下来才是谈判——请回吧,帝国的大使先生,——然后请吧,纳尔迦国的大使先生,我们私聊。”

霍格朗确信,那时恶魔的眼里闪过一线诡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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